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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十章 (第3/3页)

花钱多,老婆爱啰嗦,喝上头了,一个个脸红脖子粗,打眼看过去,黄花梨木桌,紫檀屏风扇,热热闹闹,红红火火,像极一排等待祭祖的大三牲。

    陈玄琮但笑不语。

    那人是文化部的一个官,老东西会捞会算,精明起来比搞经济的都厉害,最好白吃白拿白占,背后人送外号“老瘪(白)三”。此人在席间侃侃而谈去年包养一位电视台小主持的经验。姑娘年纪轻轻,正儿八经的传媒大学毕业,恋爱都没谈过几次,陪领导吃了趟饭就被这老狗灌醉弄上床。第二天醒来,看见白床单上的一抹红,当下捂着脸要跳楼。这人裤子一穿,拿出一副慈眉善目,谆谆诱导的老领导做派,道歉赔偿承诺三件套,前脚把人哄好,出门就把捡漏到一个处女的喜事当成下饭菜宣扬了出去。很快,女生有一天在后台闲话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,疯了一样要找他讨说法,不然就报警,他被缠了一个星期,也怕她鱼死网破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,现在网络发达也发达,网民又最爱艳色新闻,他和那些高校教授不一样,公职人员事发就是给对手递把柄给自己绝后路,于是好言好语先把人劝住,见了面,毫无征兆出手一套五十万的高珠,女生死活不要,他就现场剪了标签非得给人戴上。结果收下还没三天,警察就找上了门,理由是涉嫌敲诈,金额巨大,罪证齐全。可怜姑娘的亲妈,眼睛哭瞎了,上电视台讨说法,那能讨着什么呀,陈玄琮听说老人家被保安赶出来的那天,台里请了本市著名律师,正现场直播“法治讲堂”。

    这样一个烂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老畜生,大圆桌子围一圈,点兵点将点到谁,谁都不比他高尚。陈玄琮二十出头的时候,曾经很不屑这种白天道貌岸然晚上禽兽不如的生活方式,也私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和他们为伍,沦落成臭不可闻、满肚肥肠中的一员。他把这类所谓中老年成功男性的形象看作是人格毁灭的象征,和句宁结婚后,更是自律自觉自省之余,时常暗含窃喜。无非其他,只因向下的第一步总绕不过权色钱三字真言,他既生来不缺金银软白,唯一能诱使他犯错的,就是性了。但他爱句宁,句宁也爱他,爱情无所不能。他躲在以爱为名的婚姻的堡垒里,日复一日沉浸在爱的魔法中,青春永葆,快活无边,过着健康积极向上的人生,永远不用担心会有魔法消失、自己被逐出城外,变成沼泽泥地里一只孤独、肮脏、苍老的怪物的那一天。

    二十六岁那年,一觉醒来,他光着脚茫然地站在荒野上,望着那遥不可及、爬满漂亮玫瑰和常青藤的高塔悬窗,惊惶地想要攀着枝蔓回去那旧日温暖的故乡,脚下的土地里长出一只只枯腐的手臂,拉扯着他,诱惑着他,阻拦着他,要把他带到再也看不见句宁的另一个世界去——陈玄琮努力过,他像西西弗斯一样,推动巨石夜以继日,但事实就如路远彰一语道破的那般残酷——他不知道句宁是否还停留在他们的城堡;他不知道自己想念的,到底是句宁,还是城堡。

    陈玄琮回到家,句宁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,穿一件蛋奶色的真丝睡袍,腰细细一匝,露出修长的锁骨雪颈和伶仃秀气的脚踝,站在晕黄柔软的灯光里,美好温馨得让人想要落泪。

    他走过去刚要拥抱她,可一闻到自己身上的俗世腥臭,便一步也动不了,疲惫地垂下双肩,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眨也不眨地望向她。

    句宁一点也不在意。她张开双臂扑进他怀里,湿漉漉的头发扫在肩头,陈玄琮紧紧搂住她,闻着她身上玉兰花的香气,还要口是心非地嘟囔,

    “我好脏,我要洗了澡才能抱你。”

    句宁吻了吻他的脸,“我不在意。”

    两人累到没有力气zuoai,不像二十岁时,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还能疯狂一整个晚上。不过拥抱就已经很美好了。陈玄琮觉得在这一时、这一刻,他想要的全部都已实现——一个温暖的家,一张舒适的床,一个他爱的人。但他知道还不够,这一切还称不上固若金汤。他为怀里的人患得患失,担惊受怕,害怕终有一天会被她留在原地,害怕她离他远去。

    想起今晚饭桌上的戏言,他心一动,轻轻在句宁耳边说,

    “我们,要不要生一个孩子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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